影像技师的工作从我上岗之初的理解是在完成检查和辐射防护两者皆优的同时,去对每一个病人回答影像上的答案,这也是对这个职业的初衷和个人最初的愿景,从而要求自己在满足效率的同时都能处于平衡的去得到一个最优解。但工作多年后发现,倾听和宽容病人的想法和需求也成了日常工作的常态,我们不仅参与了每一个病人求医问诊的过程,同时也在关心他们每一个生命的进程,即便每天都会发生比比皆是的小事,但有时回望起来却都记忆犹新。
每周二是我们CT室比较忙碌的时候,医院在这一天的专家坐诊比较多,会有很多从小地方来看病的病人。本以为是习以为常的一天,但从上班一开始急诊强化、脑卒中和ICU的病人应接不暇,由于这些患者的上下床和检查的时间比较长,后面堆积了很多门诊的病人。其中就有这么一对老夫妻,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做的是胸腰椎的检查,在我开门喊病人检查的间隙一个劲的过来问我:老伴等的时间很久了,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腰疼的厉害能不能插个队给照顾一下?我看了一下号码前面还有八九个病人才能轮到,看到老太太七十多了,没有其他家人,于心不忍的我就出去和前面的病人解释一下,大多数人也能理解,但也费了些口舌,接着我就把这对老夫妻叫了进来。
做检查的是老太太,本以为几分钟的事情,结果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老人还是一位强直性脊柱炎的患者,身上东西挺多,护腰、膏药、腰带、钥匙摘了个遍,佝偻着腰,动作慢慢悠悠的,这可犯难了。扶着躺下的时候不停的在喊疼,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后背往后躺,又给她拿来专用的靠背,一边扶着一边安慰老太太尽量躺下,老爷子在旁边也是干着急,折腾了十几分钟,我的腰都快累挺了老太太愣是没躺下,此时我也注意到门口等待病人有点多并且烦躁起来,大家在门口指指点点,有给我们支招的,也有伸手想帮一把的,还有劝着别做的。我心里也着急,手上力度大点,老太太喊的更厉害,老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从开始的心疼也逐渐发起脾气来,指责老太太动作慢,矫情。我也趁此机会和老太太说:“要不先起来休息休息,过会咱们再试试。”这对老夫妻同意后,我扶着出去又开始后边紧张的工作。
没过多久,老大爷又进来和我说挂的上午的专家号,做不了检查就白来了,这次一定能躺下。我心一软又把老太太扶进来,尝试着躺下。CT室的大门敞开着,老太太喊疼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外面排队的病人也围过来不像之前的浮躁,都在耐心的等待。我的手一边扶着老太太的头,一边托着后背,不停安慰着,同时尝试着各种姿势和办法可还是不行。我也慢慢失去了之前的耐心,再加上手上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用力,头上开始冒汗,心里想着不能因为这一个病人检查而耽误了后边那么多人,于是狠下心来告诉老人实在不行这检查就别做了。老大爷满脸心急的和我说一大早就去排队做磁共振结果做不了,拍了个片子大夫说还要做个CT才行,我们就想着今天把这个病给看了!这时候外面的病人也急了,嚷嚷说谁不想上午就看完病,别在这耽误我们的时间了。我也不好直接回绝,就顺势说,您回去问问大夫,CT做不了看看还能做其他检查不,或者打个止疼针再过来做。”门口的病人也开始借我的话劝着两位老人,于是老爷子很难为情的扶着老伴出去了。
接下来的检查很顺利,病人们也十分配合,效率很高。有个别进来的老年人夸奖我说你这小伙子很耐心,态度很好,也有进来和我抱怨因为这对老人耽误了自己孩子做检查。我本能的附和着他们,心里却有所惦记。医学本身是偏于理性的学科,在循规蹈矩的影像检查过程中也应该是极其严谨和苛刻的,每一幅黑白的图像都是我们技师交的一份份答卷,同时效率和质量的反馈也对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也免不了接触病人,也离不开用偏近生活和思维辩证的方式去和病人交流、相处。在后边忙碌不停的检查中,我始终放不下这对老人,心里难免有些愧疚,但眼前的工作让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负责任的完成后续的检查,对老人的心思也逐渐抛之脑后。
忙完一上午后去食堂吃了口饭,回来的时候又看到那对老夫妻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吃起了从家里带的馒头,当时心里一酸有点想哭。我没穿白大褂可能没认出来我来,回到科里换上衣服便想着去问问情况。老大爷说,骨科的专家上午在东院区坐诊,下午就去西院区了,想着再试试下午能赶去西院看病,又怕耽误我们休息,就一直在这等着。由于这会是下班时间,也没有人在做检查,我又把老太太扶了进来。可能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在我和老爷子的鼓励和帮助下终于躺在了检查床上,由于垫着靠背,检查床不能太高,老太太也坚持不了多久,我就迅速地回到操作台,针对病人的体位,调整了扫描参数,很快的完成检查,图像也能满足诊断和临床的要求,胸腰椎多发的压缩性骨折。又立刻开开门把老太太放下来,和她俩说检查做完了,安心的等片子和结果就行。两个人嘴里不停的和我说着谢谢,老大爷还握着我的手说他孙子也和我也差不多大。我让同事帮忙把片子打出来,心里不放心又把这对老夫妻送到开往西院区班车的地点,路上老大爷不停的和我说孩子们在外地打工,不想让他们操心,老伴身体不好,这次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平时也不来医院。由于下午的工作马上开始了,我也便没多聊就急忙回到了科室。
接下来的一下午还是和往常一样,与病人的交流碰面、习惯的检查流程、复杂难寻的检查情况、用分辨光影的眼神去寻找影像里善恶的模样,有时会因结果去感慨、去悲凉、去同情,也会因为病人对我们的不理解达不到满足每一个人的预期,不完美自己也会心存愧疚。这黑白的影像背后,不仅仅是一台台冰冷的设备、枯燥无味的原理、严谨而又繁琐的扫描技术,同时环绕也着情感肩负着责任,希望以自身的工作岗位的价值和感受来有限的站在患者的角度去服务,成为一名优秀的技师,为临床在纷繁复杂的病情中拨开迷雾,做出明确的指向。
但在不久前的一天,我又碰到了这一对老人,本以为是有缘再见或是久别重逢,但这次确实被急诊医生送来的。老太太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在抬病人换床时,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爷子,和我对视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也红了一圈。却又装作不认识我的模样,又或是内心坚强免得让我再多替他们操一份心。检查时,听见急诊的医生说这位老太太前不久刚做了腰椎手术,在家突然晕倒后送了过来,怀疑脑出血。检查结束后的影像也印证了大夫的推测。放人的时候我一直在保持沉默,可能你我都很脆弱,一句话就足以泪流满面。
我时常认为我们的工作就像一位摆渡人,当病人上了我们的船,这永远是一个星光寥寥的夜空,还是一个大雾迷蒙的江面,我们摇着桨,寻着路,听着每一位生命里的低吟或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而苍凉时而惶惶。但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生命的答案,当我们成功的拨开迷雾,踏上对岸,便是在黑白世界中寻求着生命的色彩。过了这么多年,也希望自己每天能生机勃勃,言辞温和,与人为善,容得下病人或生命的不完美,也经得起临床和工作的考量,将一位影像技师的责任永远根植于这一切。